刚刚入主江宁,身为江南地区最高军事长官的王臣鹤,事务繁忙,还有数不清的大小文件都在等着他去处理。
但他却把一切都交给薛定和朝廷新派来的江宁知府李群,自己带人离开了江宁。
江南地区,还有一位非常重要的人需要他亲自会见一下。
徽州府,歙县。
初春的暖阳照射在山水之间,河道上的薄冰已经消融,沿着河边开出的林间小道上,王臣鹤一身青衫握着缰绳,恢复了往日的文人装束,身后跟着几十名精锐骑兵。
转上山腰,一行人来到了一处蓬门柴扉。
门前举着斧头劈柴的小童愣了一下,连忙丢下手中的斧头向着里面的草堂奔去。
王臣鹤翻身下马后,示意手下们不必跟随,背起手来,自己一个人进入了这所山中小院里。
须发皆白,披着锻衣,拄着拐杖的温茂在小童的搀扶下从草堂里走了出来,立在木板台阶上,望着向自己行礼的王臣鹤,微微点了点头回应。
遥想当年巢湖初遇时,温茂就觉得此人气度不凡、必为江南大患,没想到一语成谶,终究还是此人灭亡了大唐江山。
一同步入草堂后,王臣鹤与温茂对桌跪坐,小童小心翼翼的给他们上茶,又往桌子中间的坑里添了些木炭,便怯生生的退下去了。
王臣鹤抬起头打量了一圈四周的陈设后,目光重新看向温茂:“太尉,别来无恙?”
温茂老态龙钟,疲态尽显:“行将就木之人,劳郡王挂念,不甚惶恐……”
铛铛铛——
博弈已经开始了。
王臣鹤受封为齐国公的事情已经传开,温茂却还用旧时的郡王称呼他,是真的不问世事、不知道这件事情呢?还是早已知晓,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太尉居住在这深山幽谷中,生活上可还便利?不知令郎令媛他们现居何处?太尉何不移居市井,与儿孙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嗐~”温茂抖着雪白的胡子缓缓说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朽风烛残年,自个把自个顾好就成了,去跟他们住,平白惹人烦,何故自讨没趣?”
呃……
王臣鹤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后,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诚恳的道出了来意:
“如今天下已经归一,陛下……其实很想见见太尉,聊一聊以前的趣事儿。只是怕惹的太尉厌烦,故而派我来相问,只要太尉愿意,大郑的官职,任由太尉挑选。”
温茂白眉一挑,摇着头呵呵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文教言这是要拿老朽寻开心啊……”
王臣鹤连忙辩解道:“陛下绝无此意!”
张着嘴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后,王臣鹤神色落寞的说道:“陛下老了,身边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和他聊得来,旧识们不是在忙碌公事朝夕相处,就是已经化作黄土一抔……
陛下是真想跟太尉聊一聊年轻时候的事情,你们争斗了许多年,也相知了许多年,如今四海升平就在眼前,陛下是真心实意的想邀请太尉共享太平、安度晚年,绝无炫耀卖弄之意,太尉应当知晓,陛下不是那样的性格。”
“唉……”
温茂被王臣鹤的话干沉默了,那倒是,文教言如果是那种得了意就忘形的人,也就不会走到今天了。
“老朽身体多病,经不住长途跋涉了,劳烦郡王替我谢过陛下挂念,也请恕我召之不往的罪过。老朽祝愿陛下能够福泽绵延,劲松长青,天下……也该安定下来了。”
王臣鹤点了点头,伸手端起茶杯,吹去热气,放到嘴边轻抿。
陛下交代过,能请的动自然好,请不动,就让他安度晚年吧。
看出了王臣鹤不再执意劝说后,温茂整个人也松弛下来,跟他聊起了闲话。
“似郡王这等人杰,大郑朝中、边将,怕是只有镇守北疆的李家小子能够比拟了吧?说起来,老朽当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以幽州全境为饵,诱捕草原豺狼。陛下能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俊杰,能够平定天下,也是早该意料到的事情。”
既然是闲聊野话,王臣鹤也就畅所欲言了,笑着摇了摇头后,开口说道:
“李郡王自然是我朝庭柱,但大郑的人才又何止我们二人?长安的安容、成都的种平,还有薛定、邵之祁等同僚,俱都是当世英雄。”
温茂呵呵一声,笑的很敷衍。
这些杂鱼,不过是借着大郑的钱粮物资,纯靠机制和数值,没有一点技术含量,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顺风局谁不会打?往屏幕上撒把米,鸡都能拿金牌MVP。
能打出逆风翻盘、甚至绝境翻盘,那才是真牛逼。
王臣鹤见他毫不遮掩的面露不屑之色,心中不免升起一股不服气,虽然你声望很高,实力也确实很强,但也不能这么拽吧?你都手下败将了……
虽然不是正面击败的你,但败了就是败了嘛~
于是他继续开口争辩道:“况且年轻一辈中,尚有秦王韩登、殿帅凌晨这样的卧虎麒麟,太子殿下更是当世无人能出其右的文武双全之材。”
“韩登不过是借着他父亲韩珏的名声威望行事,自身才能不过尔尔。太子,倒也确实称得上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嗯……凌晨是谁?”
啊??
下一刻,王臣鹤听的张口结舌,涵养功夫差点破了。
不是,什么叫“凌晨是谁?”!!
你别告诉我,你压根不知道这个人啊!
你作为唐国太尉,权力中枢的高层,你连他都不知道?太假了吧!!
“太尉……不知道殿帅?”
温茂见王臣鹤一直平静沉稳的神态突然变得很轻浮、非常情绪化,就知道自己好像哪里出问题了。
殿帅……殿前都点检……
哦哦哦,想起来了,是文教言设立的禁军官衙。
可是,殿前都点检从来没有指挥过任何一场战争,万人以上的都没有呀!距离最近的一次在战场上有记载的传闻,还是在幽州,那也只是坐镇,并没有指挥作战呐!
一个更像是处理内务的黑手套、宫廷护卫,挂着殿前司统帅的名头,听说还吊儿郎当的不务正业,连衙门里都不去,年纪轻轻净做些荒诞不经、不成熟的事情,我了解他干嘛?
“听……听说过一些传闻,但不甚详细。”
王臣鹤身子向后仰去,一脸的“难怪如此”,你们的情报系统是假的吧?充值续费才能使用?断缴了?
温茂被他看的老脸一红,感觉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再加上心中又着实好奇,于是便忍着不好意思开口询问道:“此人……在朝廷中地位如何?”
“一般。”
那你跟我废什么……
“但他是陛下的心腹近卫,与太子、秦王关系极好,还是在下的恩人、良师。”
?
“此人是枢密使冯大人的旧部,中原士族,基本都与之私交甚好,关中各部将士,也都与他有些交情。哦!说起来,以前他是江淮军的士卒,也许曾经见过太尉也说不定。”
温茂整张老脸皱成一片橘子皮,你在说什么啊喂?!
纨绔就老老实实的当好自己的纨绔,你这说的,我怎么感觉像是大郑帝国三军副总司令呢?
见温茂好像确实不知道凌晨的具体事情,反正现在也大局已定,档案解密了也无关紧要。于是王臣鹤就仔仔细细的把凌晨以往的履历和做过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温茂听的眼皮子直突突,早已古今无波的内心狂风大作、白浪滔天!怎么突然就那么想刀了先前情报机构的负责人呢!
什么叫皇帝的复活甲,太子的名刀?
中原平叛的不是冯延吗?灭掉鬼方的不是那个什么张承吗?
鸡城撺掇守将造反,引得河北官民驱逐草原胡人的不是幽州吕家吗?
有他什么事啊??
单骑向西,两京皆降?洛阳府尹贾建不是被文教言大军压境逼的不得不归顺吗?长安不是韩登在府尹种平的帮助下才打下来的吗?
这里面又有他啥事啊?
一手创办了龙啸营和望云军?破蜀平唐背后的推动者和助力人?
还有,望云织造局是个什么鬼东西??
什么叫“只是汴京郊区一个不足三万人的小作坊”?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
老朽活了一辈子,从来没听说过哪朝哪代哪个国家的某个作坊人数达到将近三万人啊!
千人以上的都没多少个好吧!那都已经是官窑官坊了!!
他还爱养小动物?
不是小子,你拿老朽当什么了?开封府二十三处围栏?五千头牛跟八千多头猪,你管这叫小动物?!!
不要跟我说什么“两年半”“布鲁斯”之类的,那都是什么玩意?给狗跟鸡起名字?这真的是正常人?
还养癞蛤蟆??
一通聊下来,温茂都快要破防了。
文教言手下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关注到过啊!!
我一直以为他跟朱昌一样就是个看门的保安,开车的司机,守家的护院。
现在你跟我说,连和我五五开的你都是他一手教导扶持起来的?!